金缕曲·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

谁复留君住。叹人生、几翻离合,便成迟暮。最忆西窗同剪烛,却话家山夜雨。不道只、暂时相聚。衮衮长江萧萧木,送遥天、白雁哀鸣去。黄叶下,秋如许。

曰归因甚添愁绪。料强似、冷烟寒月,栖迟梵宇。一事伤心君落魄,两鬓飘萧未遇。有解忆、长安儿女。裘敝入门空太息,信古来、才命真相负。身世恨,共谁语?

忆秦娥·春感次素庵韵

春时节。昨朝似雨今朝雪。今朝雪。半春残暖,竞成抛撇。

销魂不待君先说。凄凄痛还如咽。还如咽。旧恩新宠,晓云流月。

解佩令·自题词集

十年磨剑,五陵结客,把平生、涕泪都飘尽。老去填词,一半是、空中传恨。几曾围、燕钗蝉鬓。

不师秦七,不师黄九,倚新声、玉田差近。落拓江湖,且分付、歌筵红粉。料封侯、白头无分。

好了歌

世人都晓神仙好,惟有功名忘不了!

古今将相在何方?荒冢一堆草没了,

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有金银忘不了!

终朝只恨聚无多,及到多时眼闭了,

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有姣妻忘不了!

君生日日说恩情,君死又随人去了,

世人都晓神仙好,只有儿孙忘不了!

痴心父母古来多,孝顺儿孙谁见了?

好了歌注

陋室空堂,当年笏满床;衰草枯杨,曾为歌舞场。

蛛丝儿结满雕梁,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。说什么脂正浓,粉正香,如何两鬓又成霜?

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,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。

金满箱,银满箱,展眼乞丐人皆谤。

正叹他人命不长,那知自己归来丧!

训有方,保不定日后作强梁。择膏粱,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!

因嫌纱帽小,致使锁枷杠,昨怜破袄寒,今嫌紫蟒长:

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,反认他乡是故乡。甚荒唐,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!

采桑子·拨灯书尽红笺也

拨灯书尽红笺也,依旧无聊。玉漏迢迢,梦里寒花隔玉箫。

几竿修竹三更雨,叶叶萧萧。分付秋潮,莫误双鱼到谢桥。

清平乐·樱桃花底

樱桃花底。相见颓云髻。的的银釭限意。消得和衣浓睡。

当时草草西窗。都成别后思量。料得天涯异日,应思今夜凄凉。

采桑子·白衣裳凭朱阑立

白衣裳凭朱阑立,凉月趖西。点鬓霜微,岁晏知君归不归?

残更目断传书雁,尺素还稀。一味相思,准拟相看似旧时。

捉船行

官差捉船为载兵,大船买脱中船行。

中船芦港且潜避,小船无知唱歌去。

郡符昨下吏如虎,快桨追风摇急橹。

村人露肘捉头来,背似土牛耐鞭苦。

苦辞船小要何用,争执汹汹路人拥。

前头船见不敢行,晓事篙题敛钱送。

船户家家坏十千,官司查点侯如年。

发回仍索常行费,另派门摊云雇船。

君不见,官舫嵬峨无用处,打彭插旗马头住。

人间词话七则

  有有我之境,有无我之境。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。”“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。”有我之境也。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“寒波澹澹起,白鸟悠悠下。”无我之境也。有我之境,以我观物,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。无我之境,以物观物,故不知何者为我,何者为物。古人为词,写有我之境者为多,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,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。

  境非独谓景物也。喜怒哀乐,亦人心中之一境界。故能写真景物,真感情者,谓之有境界。否则谓之无境界。

  境界有大小,不以是而分优劣。“细雨鱼儿出,微风燕子斜”何遽不若“落日照大旗,马鸣风萧萧”。“宝帘闲挂小银钩”何遽不若“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”也。

 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,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。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,可为颠倒黑白矣。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”、“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”,《金荃》《浣花》,能有此气象耶?

  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,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: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此第一境界也。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此第二境界也。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此第三境界也。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。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,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。

  大家之作,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,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。其辞脱口而出,无矫揉妆束之态。以其所见者真,所知者深也。诗词皆然。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,可无大误也。

  诗人对宇宙人生,须入乎其内,又须出乎其外。入乎其内,故能写之。出乎其外,故能观之。入乎其内,故有生气。出乎其外,故有高致。美成能入而不出。白石以降,于此二事皆未梦见。